六毛钱小药丸如何“逆生长”？

上了年纪的市民王阿姨，“心里一不舒服”，就到药房买点柏子养心丸来吃。近来，这种药越来越难买，家门口的几家“百姓药房”断货好久了，只能求助外地亲戚四处寻药。无独有偶，网上也有不少类似“吐糟”，网民还盘点了“那些年消失的廉价药”：红药水、三黄片、黄连上清丸、复方甘草片……近年来越来越少；牙周灵片、环丙沙星胶囊、注射用红霉素、葡萄糖酸钙片……干脆彻底消失。
日前, 国家发改委宣布取消低价药最高零售价的限制，让许多正在消失的廉价药看到新生机。如何突破自身局限，在竞争异常激烈的药品市场找回市场，传统廉价药依然一筹莫展。记者在摩天高楼林立的南京东路商圈里，找到了一味独特的“上海药方”——这里隐匿着一粒售价只有6毛钱的中药丸，从1981年问世至今，售价一成不变，产值却数十倍增长，年销售额已超过10亿元。
与众多廉价中成药退市形成鲜明对比，“上海药方”独树一帜的“逆生长”中，蕴含着怎样的“发展密码”，能否复制推广留住更多传统好药？
“上海小药丸”逆流而上
上世纪70年代，日本一家中药企业二次开发经典汉方研发出“救心丹”，在内地掀起抢购浪潮，因药价格昂贵，年销售额1亿美元，几乎等于全中国中成药出口创汇的总额。受此冲击，时任华山医院心内科的主任戴瑞鸿教授带领所有弟子，潜心钻研传统名方——宋代宫廷御药苏合香丸，提出以芳香温通药为基础，创新使用现代研究手段，去芜存菁确定了现有麝香保心丸的7味药组方和含量。在冠心病的治疗中，它较进口同类药起效快，服后最快30秒内生效，对胃粘膜刺激等副作用小。1981年上市后，因疗效好药价低，迅速成为冠心病患者的必备药，在上世纪八九十年的“老上海”中，流传着“一粒小药丸，解救人性命”。
进一步产业化发展中，与众多传统好中药一样，好口碑没有带来持续增长的好效益。2000年前后，备受本地市民喜爱的麝香保心丸，一直在原地打转，年销售额持续徘徊在6000万元。2001年，上海建立首家中药合资企业，发现“上海小药丸”“腹有诗书”——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了许多研究成果，只是没有得到很好的市场转化。
突破口在哪里？“上海小药丸”决定戴上“西洋镜”，先从基础机理入手，弄清每一粒小药丸中7味中药的秘密。2004年立项开始，在市科委支持下，先后研究出了麝香保心丸具有促进治疗性血管新生作用（俗称“药物搭桥”），并从麝香保心丸中分离出95种纯化合物，确定其化学结构，同时搞清楚每种化合物对人体哪些部分有何作用。在此过程中，与日俱增的研发成本不仅没有给麝香保心丸造成沉重负担，利润还从负增长转变为连年攀升，一跃成为集便宜与赚钱于一身的“上海小药丸”，在国内独一无二。
深挖“十万个为什么”
心脑血管患者李老伯，一直纳闷着“小药丸”的变化，“原本一张纸的说明书，几度增厚，如今简直是一本小手册。按说成本增加看得见，药价却不涨，不错！”这本患者未必会细心看的用药说明书，却是许多科学家和课题组十多年间，一个个实验、一项项联合攻关而出的研究成果。
麝香保心丸苦苦挖掘的，正是中药十分缺乏的“所以然”。第二军医大学药学院教授张卫东教授告诉记者，传统中医学是建立在经验累积的基础上，不过，由于中成药多是复方，其中哪一味药有效，为什么有效，如何起效，不仅医生和患者不知道，药物科学家也懵懵懂懂。“其疗效及安全性评价，以现代医学科学的视角来看，缺乏科学证据。生产中的产品质量和用药安全的把控，也很难科学精准。这就是中医药难以进一步推广的主要障碍。”
国内医疗环境的现状是，西医西药占据主流，各大医院的坐诊大夫接受的是西医科班教育，问诊开药的思维方式，不仅要知其然，更要知晓每一种疾病，每一味药物的“所以然”。而西药成分单一，化合物的分子式清晰。中药则不同，“年轻西医”们想用也不敢用。“要让现代医生读懂中医药，中医药必须自我‘翻译’，用全世界通行的医学语言来对话。”
循着这个思路，麝香保心丸将自己看成一座宝矿，不断自我挖掘“十万个为什么”：包括大量的物质基础研究，明确复方中有30个化合物入血发挥药效；在国内进行了最大的询证医学研究，“这是否是中药现代化的最佳方式，可以去探讨。麝香保心丸按照这个思路去做，确实取得了成功。”上海和黄制药总经理周俊杰博士说。
保护药材 适当定价
从某种意义上讲，中医药产业也是一种生态产业，药材好药才好。
近年来，大量游资进入药材领域，轮番炒作对中药产业的影响非常大。据业内人士透露，5亿资金就可以操纵一个小品种药材，10至20亿元可以操纵一个大品种。药材价格的迅猛上涨并没有让药农得到实惠，大部分利润反被炒作商掠走。
我国药价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，只降不升。上世纪80年代初诞生的一批好中药，药价依当时物价水平而定。30年后的今天，物价水平数十倍增长，中药价格却是“想当年”，许多药企要么在药材上偷冒跑漏，要么干脆停产赔钱好药。这种严重偏离药材价值的价格，也在不断威胁着“上海小药丸”。在它看来，中药材的需求量相对稳定发展，供需矛盾并不尖锐，主要是囤积炒作的因素。为此，麝香保心丸已经在东北参与和合作共同建立人参种植药材基地，寻求质量合格、来源稳定的药材供给。实际上，一大批甲类医保目录中的经典中药，近一二十年间几乎没有涨价，原药材、人力成本却不停上扬。张卫东指出，在整个健康领域处于弱势发展的中医药产业，需要国家层面实质性的政策扶持。同时，加强道地药材的保护机制，不仅要保护好野生中药材的生长环境，从源头上把控中药材的品质。
“一些传统好药，一降价就消失了。如果降价导致部分廉价药品退市，将市场留给高价药，得不偿失。”上海中医药大学教授谢建群也曾呼吁，政府可以选择部分重点品种实施价格管理，其他不属政府部门报销的品种下放到企业实施市场调节价。传统中药定价，可以体现一定的地区差异，允许某种程度的优质优价，引导企业提高中成药质量。本报记者 马亚宁